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??工地上方，预算之外，几株李树竟自悄然生长起来，并未被列入任何工程图纸的清单里。春来时分，那些枝干上便忽然挤满了一层薄薄轻白的花朵，宛如素绢，又似浮云，在工地尘埃喧嚣的天地间，轻轻柔柔地开放。李树花小而密，攒簇成团，在清寒空气里微微颤动。院墙边，粗粝水泥墙上“中国中铁”几个鲜红大字沉稳如山，不远处钢筋混凝土铸就的钢铁长龙巍然立于天地间，衬着这柔白的花雾，倒显出几分刚柔相济的意趣来。
??几场春雨刚过，新发芽的嫩叶也被覆盖上一层薄薄的灰尘，显出灰蒙蒙的色调；然而，花朵却依然纯净洁白，在尘土弥漫中坚持着。它们簇拥成团，层层叠叠，仰望如湛蓝的天空下忽然浮起的一片浅粉云霞。偶尔一阵风过，细碎花瓣便纷纷飘坠，在粗糙的地面上，在沾满泥浆的安全帽上，像无数细小的玉屑，轻轻覆盖着人间劳作的场景?；ㄒ馀ㄊ保掌锓路鹨采肓颂鹣?，混合着泥土的气息，在机械轰鸣声中飘荡着，竟也未被驱散。
??花开花落，无声无息，季节流转如常?；ㄓ暗ブ?，小小的青果便悄悄显露出来，起初羞涩，继而慢慢胀大起来，表皮由青涩转黄，又自黄中透出点点绛珠似的红晕，最后通体饱满圆润，沉甸甸地压弯了枝头，仿佛把枝干都压得弯下了腰。他们躲在浓密枝叶间，像无数个袖珍的月亮，在阳光与尘土的缝隙里，悄悄地成熟着。
??李子终于成熟了，工地上霎时添了无数双眼睛。大家工作之余，常有人久久仰头，目光一遍遍在树梢上逡巡。有人趁午休间隙，拿出塑料瓶制成兜子，再绑在长竹棍上，踮脚伸臂，努力够摘那高悬枝头的果实。摘下来之后，便也顾不上洗，只用手指拂去薄尘，便一口咬下去。霎时间，酸甜的汁液迸溅而出，飞散在嘴角，在唇齿间弥漫开来，紧锁的眉头瞬间舒展成笑意，疲惫的皱纹也松弛了。那果子初嚼酸涩，但随后回甘的滋味，竟能穿透工地的疲惫，悄然沁入心底，唤醒片刻清甜。
??这果实也流入了我这个财务的日常。偶尔摘些李子放到我的小桌前，那青黄相间的果子便在我的账本上滚过，在数字表格间留下几点湿润印痕。我常常边敲键盘边咀嚼，果实酸酸甜甜的滋味便同账目数字的枯燥一起流入口中，在舌尖与心间缠绕，好似辛苦劳作里，意外尝到了一点自由与甘甜。
??工地上这些李树，年年如约开花结果，既未曾在任何工程图纸里被勾画，也未在预算账册中被登记入册。可他们却成了这方寸钢铁天地里，来自自然的最慷慨的馈赠。当同事们纷纷摘下李子时，仿佛也摘下了一颗颗微小的、甜润的希望，暂时擦亮了那些被汗水浸透的眼睛。当我看见同事们在相互分享果实时那瞬间明亮的眼神，看见远处自己参建的、渐次拔地而起的铁路桥梁巨大的身影时，我心中恍然大悟：有些账目写在报表之外，有些甜蜜来自预算之外——它们悄然在劳作间隙中成熟，以微小的甘甜提醒我们，大地恩情，原是人间最珍贵而不计成本的支付。（谭寿）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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